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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云开见星(1 / 1)

圣所气象中心的穹顶之下,巨大的全息屏幕如同一面映照星球命运的魔镜。屏幕上,两条分别代表全球云层平均厚度与大气辐射尘浓度的曲线,正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向下俯冲,义无反顾地突破了所有理论模型此前设定的、被认为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达到的临界点。

“全球大气环流模型已完成最终重构验证!平流层大型净化矩阵持续运行稳定,综合净化效率已攀升至百分之九十二点三,并且……仍在缓慢提升!”凯拉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系统传出,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那并非源于紧张,而是某种压抑了太久、终于破土而出的激动。

她面前那面庞大的主控台上,无数代表着大气粒子、能量流、风速梯度的数据流,此刻不再冰冷,它们如同庆典上肆意飞舞的、闪烁着光芒的彩带,正在上演一场无声的狂欢。“根据最新模型同步演算结果……临界窗口将在……就在今天傍晚,日落之后。”

这个消息,并未通过任何正式的公告渠道发布。它却像一阵温柔而迅捷的涟漪,以一种近乎心灵感应的速度,悄无声息地传遍了整个圣所,继而通过星火网络那无形的链接,涌向了铁脊山脉、起源之湖、地心回响,以及每一个被纳入这新生秩序的人类聚落。没有喧嚣的聒噪,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声的默契在所有生灵心中同步滋生。

阿灼、巴顿、周琳……所有圣所的核心成员,以及几乎所有能暂时从岗位上脱身的人们,都自发地、沉默地汇聚到了圣所中央那片最为开阔的广场上。更多的人则选择登上观测塔的平台,或是聚集在自家朝向天空的阳台与窗边。没有人组织,也没有人交谈,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庄严的寂静,沉甸甸地笼罩着每一寸空间,唯有晚风拂过广场周围新生树苗叶片时发出的细碎沙沙声,以及彼此间那清晰可闻的、带着共同期盼的呼吸与心跳。

夕阳,这颗星球亘古的计时器,一如既往地、从容不迫地向着西方的地平线沉落。它将自己最后的光与热,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将天际的云层渲染成一片辉煌而悲壮的金红色,一如过去数百个世代里每一个平凡的黄昏。无数双眼睛,紧紧追随着那最后一缕如同熔金般的光辉,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

然后,就在那最后一抹暖色如同退潮般彻底消逝于天际线之下的瞬间——

奇迹,静默地降临了。

深邃而纯净的靛蓝色,并未如同过往数百年间每一个夜晚那样,被迅速蔓延的、死寂的、吞噬一切光线的灰黑色浓雾所取代。那层由辐射尘、有毒微粒和污染物构成的、厚重得令人窒息的“星球裹尸布”,在持续数月、汇聚了全球节点之力的净化浪潮冲击下,终于走到了它物理存在的终点。它正在真正地、不可逆转地……消散!

首先映入人们逐渐适应了暗淡光线的眼帘的,是那片前所未见的、清澈得如同山涧深泉般的暮色蓝空。它像一块被精心擦拭了无数遍的、巨大无比的蓝宝石穹顶,静静地笼罩着复苏的大地。

接着,是光。

先是东方天际,一颗格外明亮、闪烁着蓝白色锐利光芒的星点,顽强地刺破了最后一丝暮色的阻碍,稳定地出现在那里。

“看!快看那边!那颗……那颗是不是……是天狼星?!”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研究员,猛地抬手指向那颗星辰,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变得嘶哑哽咽。他的专业领域就是天体物理学,那些星辰的名字与坐标,只存在于他烂熟于心的古老星图和数据档案里,是他穷尽一生也未曾奢望能亲眼目睹的幻影。

仿佛是这颗先锋之星吹响了集结的号角。

第一颗星的出现,如同一个信号,瞬间传遍了整个天穹。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数十颗,数百颗,成千上万颗!无数之前被尘埃与污浊牢牢封锁在幕布之后的星光,此刻争先恐后地挣脱了束缚,将自己或明亮或微弱、或洁白或带着淡淡黄、蓝、红色调的光芒,尽情地泼洒向这片渴望了太久的大地。

熟悉的北斗七星轮廓,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亲切感,在北方的天空隐约勾勒出它那标志性的勺形。而更令人心神震撼,几乎无法呼吸的,是那条横贯天际、朦胧而浩瀚、由无数密集星点汇聚而成的——银河!它如同一条被历史的尘埃掩埋了无数世纪、此刻终于重见天日的、流淌着的钻石河流,散发着冰冷而神圣的光辉,无声地诉说着宇宙的广袤与永恒。

没有预想中的震天欢呼,也没有忘情的尖叫。

广场上,田野间,阳台上,无数人只是本能地、最大限度地仰起头,任由温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脚下这片同样新生的土地上。须发皆白的老者们,颤巍巍地跪倒在地,伸出布满岁月痕迹、不停颤抖的双手,徒劳地试图去触摸、去拥抱那记忆深处、只残存于童年最模糊梦境一角的璀璨光华。年幼的孩子们则睁大了纯净而困惑的眼睛,被这超越了他们所有想象极限的、壮丽到令人心生敬畏的神秘景象深深震撼,他们小小的、温热的手掌,被身边父母那因激动而更加用力的手紧紧握住。

巴顿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他那只有力的、布满伤疤的右手,似乎想要习惯性地遮挡一下那“过于刺眼”的星光——在过去,只有爆炸的火光和能量武器的炫光才会如此“明亮”。随即,他自嘲地摇了摇头,缓缓放下了手,任由那清冷、纯粹、不带丝毫温度的星辉,如同圣水般,洒落在他那张饱经风霜、刻满了艰难岁月痕迹的脸上。他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凯拉,发现这位一向以绝对理性和冷静着称的顶尖科学家,此刻也正无声地、任由晶莹的泪水不断滑落,甚至忘记了去擦拭。

周琳安静地闭着双眼,但她的感知却比在场任何一双眼睛都要“看”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刻。她清晰地“看”到,盖亚那庞大而温柔的意志,此刻正如同母亲最轻柔的呼吸,化作无形的能量海浪,一遍遍拂过整个星球的大气层,将那最后一丝顽固盘踞的污秽与混沌,彻底涤荡干净。她同时感受到,脚下通过根系与圣所紧密相连的水晶古树,正传来一阵阵近乎欢欣鼓舞的生命脉动,仿佛它亿万片水晶叶片,也在这片重现的、蕴含着无限宇宙能量的星空下,尽情地舒展、呼吸、共鸣。

阿灼静静地站立在广场中央,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仰望着这片对他而言既陌生——因为他从未真正见过,又熟悉——因为那是刻录在人类基因最深处的故乡记忆的星空。悬挂在他胸前的钥石,正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稳而持续的温热,它不再仅仅是引导能量的工具,更像是一颗微小的心脏,与漫天星辰的光芒,与脚下这片正在强劲搏动的大地,与身边所有同伴们那激动澎湃的心绪,产生着深沉而和谐的共鸣。他能明确地感觉到,盖亚那宏大意识,也在这片无垠星空的映照下,变得愈发深邃、宁静,并且充满了某种古老的、指向未来的智慧。覆盖全球的星火网络,在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其能量流动的韵律仿佛与宇宙深处那无处不在的背景辐射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精妙的谐振,变得更加稳定、深邃,并且向着地外空间隐隐延伸。

一个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的、约莫三四岁的孩子,似乎终于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向那片钻石般闪烁的天幕,用稚嫩而充满困惑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在旧世代如同呼吸般自然,在此刻却重若千钧的问题:

“妈妈……天上那些,亮晶晶的……是什么呀?”

紧紧抱着他的年轻母亲,身体微微颤抖,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滴落在孩子柔软的额发上,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幸福与感慨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的坚定:

“那是星星,我的宝贝。那就是……我们真正的天空。”

这一刻,发生的不只是物理层面云开雾散、星辰重现的天文现象。

更是笼罩在无数代人类心灵之上、那层名为绝望与隔绝的厚重阴霾,被希望与连接的光芒,彻底驱散、融化。

他们找回的,不只是头顶这片璀璨的星空。

更是作为一个文明,重新拾起的、那份敢于仰望并探索浩瀚宇宙的古老资格,与无畏勇气。

阿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清冽、纯净,带着夜晚植物散发的微香,是他生命中从未体验过的通透与舒畅。他的目光,缓缓从那瑰丽壮阔、令人沉醉的银河光带移开,投向了星辰之间,那些更加深邃、更加神秘、仿佛隐藏着无尽秘密的黑暗区域。

那里,有“微光”计划前哨站最终失联的方位,有远古“播种者”可能消失的无尽航路,当然,也潜藏着“清道夫”背后那未知的威胁,以及其他可能存在的、来自深空的阴影。

星辰之路,已然在头顶清晰地铺展开来,如同一条无声的邀请,也像一道古老的考题。

而前方的征途,那通往群星深处的漫漫前程,也在这片重现的星光下,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且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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