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天空泛起鱼肚白。
山脚下的空气湿冷,带着深秋特有的寒意。陈楚白缩了缩脖子,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双手插兜,靠在一棵梧桐树下。
十分钟前,他给热芭发了条微信,没回。
又过了二十分钟,一辆黑色的保姆车缓缓驶来,停在路边。车门滑开,先伸出来的是一条穿着紧身运动裤的长腿,接着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踩在满是落叶的地面上。
热芭跳落车,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棒球帽,身上是一套浅灰色的运动装,外面罩着一件宽松的防风衣。她没戴口罩,素面朝天,皮肤在晨光下白得发亮。
“早啊。”她冲陈楚白挥了挥手,语气轻快得象是一夜没睡却依然精神斗擞的夜猫子。
陈楚白看了眼手机:“六点零五分。你说五点半集合。”
“女明星出门不需要时间吗?”热芭理直气壮地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而且,我看你这状态,昨晚没睡好?”
陈楚白眼圈确实有点黑。昨晚从张嘉佳那儿换房折腾了一通,躺下后脑子里又是新歌的事,迷迷糊糊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被闹钟叫醒。
“托你的福。”陈楚白打了个哈欠,“大清早约爬山,这就是你说的‘找状态’?”
“对啊。”热芭原地蹦了两下,做着简单的热身,“剧本里那个角色有一场很重要的戏,就是在山上拍的。我想着来实地感受一下,顺便锻炼身体。”
陈楚白看着她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突然反应过来。
这哪是什么找状态。
他把热芭骗下楼扔垃圾,又大半夜带她去游乐场吹冷风。这丫头记仇,这是在变着法子折腾他呢。
上海没什么高山,所谓的爬山,其实就是佘山。虽然海拔不高,但对于两个睡眠不足的人来说,这绝对算不上什么轻松的休闲活动。
“行。”陈楚白点点头,看破不说破,“那就走吧。”
“跟上啊,陈老师。”热芭冲他挑了挑眉,转身往登山步道走去,“要是跟丢了,可别怪我没给你相处时间。”
陈楚白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迈步跟上。
清晨的山道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晨练的老大爷。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石阶往上走。
起初热芭还走得挺快,甚至时不时回头催促陈楚白两句。但爬了十几分钟后,她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累了?”陈楚白走到她旁边,气息平稳。
“谁……谁累了。”热芭喘着气,嘴硬道,“我这是……在调整呼吸节奏。”
“哦,调整节奏。”陈楚白点头,“那你这节奏调整得挺深沉的。”
热芭瞪了他一眼,咬着牙继续往上爬。
陈楚白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放慢了脚步,始终保持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
随着高度的上升,周围的树木变得稀疏,视野逐渐开阔。风也更大了,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又爬了二十分钟,两人终于到达山顶的观景台。
热芭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大口喘气,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看起来有些狼狈,却又散发出魅力。
“不行了……”她摆摆手,走到旁边的长椅上一屁股坐下,“歇会儿。”
陈楚白站在栏杆边,从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子递给她。
“谢了。”热芭接过来,仰头灌了一大口。
陈楚白转身看向东方。
此时天边已经是一片火红,云层被染成了金色。太阳还没完全露头,但光芒已经穿透了薄雾,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暖色中。
“很漂亮。”陈楚白说。
热芭缓过劲来,也站起身,走到栏杆边。
她看着远处的日出,眼神慢慢变得安静。
“是挺漂亮的。”她说,“但在上海看日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陈楚白侧头看她。
“我也说不上来。”热芭双手搭在栏杆上,下巴搁在手背上,“可能是因为这里的楼太高了吧,挡住了视线。也可能是因为空气太湿润,太阳出来的时候总是雾蒙蒙的,不够干脆。”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过了层层叠叠的云雾,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在我的家乡,日出不是这样的。”
陈楚白没打断她,静静地听着。
“在xj,天特别高,地特别广。”热芭的声音轻了很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太阳从雪山后面跳出来的时候,光线是刺眼的,金灿灿的,直接照在雪地上,亮得让人睁不开眼。那种感觉……很硬,很烈,但也特别干净。”
陈楚白看着她的侧脸。
晨光打在她的脸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那是典型的异域轮廓,带着一种天然的张扬和明艳。
但此刻,她的眼神却是柔软的,甚至带着一丝落寞。
“我刚来上海的时候,很不习惯。”热芭继续说道,“这里太吵了,人太多了。每天都在赶通告,在不同的剧组、酒店之间穿梭。有时候早上醒来,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我会恍惚一下,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她转过头,看着陈楚白,笑了笑:“剧本里那个角色,其实也是个异乡人。她每天看着天空,应该也会想念家乡那种毫无遮挡的日出吧。”
陈楚白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硬,烈,干净。
异乡,思念,天空。
这几天困扰他的那个问题,突然有了答案。
之前的制作人给热芭选的那首歌,是一首典型的江南小调风格的古风歌。温婉、细腻、转音九曲十八弯。
那确实是好歌,但不适合热芭。
热芭的声音虽然甜,但骨子里带着一股来自西域的韧劲和潦阔感。让她去唱那种小家碧玉的哀怨,就象是把一只鹰关进了金丝雀的笼子里,怎么唱怎么别扭。
她需要的不是温婉,而是一种带着力量的苍凉。
不是“杨柳岸晓风残月”,而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陈楚白脑海中迅速闪过系统曲库里的无数旋律。
他在查找。
查找一种既能承载古风意境,又不失现代流行感;既有东方的含蓄,又有西域的潦阔的旋律。
突然,一段旋律跳了出来。
旋律大气磅礴,却又带着入骨的相思。它的编曲融合了流行与古典,既有钢琴的铺垫,又有民乐的穿插。最重要的是,它的情感基调,那种“爱而不得、跨越时空”的宿命感,与热芭刚才描述的那种心境完美契合。
“太阳出来了。”热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陈楚白睁开眼。
一轮红日终于冲破了云层,金色的光芒瞬间洒满大地。
那一瞬间的光芒,刺破了晨雾,照亮了热芭的脸庞。
陈楚白看着她,脑海中的旋律终于定格。
“热芭。”陈楚白突然开口。
“恩?”热芭转过头,逆着光看他。
“我知道你要唱什么了。”
热芭眼睛亮了一下:“真的?你想到了?”
“恩。”陈楚白点头,眼神笃定,“旋律我已经有了。但是歌词还没想好。”
她看着陈楚白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手指在屏幕上跳动。晨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但他似乎毫无察觉。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早起爬山的疲惫全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