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水门横跨在汴河上,汴河从这里流出城外,城门是包有铁皮的栅门,远看有些象窗户。
航运的发达,也让这里成为南北船运的聚集地,自然也成了码头的聚集地了。
巨大的漕船与小巧的客舟挤满了河面,桅杆如林,帆影蔽日。身边是流淌着的“人河”与“货河”。
扛着绸缎包的,两人抬着沉重漆箱的,拎着装满活鱼木桶的……形成一股嘈杂而有序的洪流。
空气里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甜与泥土气息,还混杂着汗水、木材以及不远处脚店里飘出的炊烟味道。
赵二叔摆摆手,叹道:“瞧啊,咱都是一群卖力气的粗莽汉子,咱官家以文立国,咱脑子笨,读不下书,只能卖卖力气过活儿。唉,也就只希望我家那小子能够熬出头吧,混个童生,要是能当个秀才,咱家祖坟就冒青烟啦,嘿嘿。”
王平安跟在赵二身后,默不作声,仔细打量着码头的一切。
“理货这活儿看着轻省,实则繁琐得很。而且那管事脾气不好,你要是干不好,挨顿骂是轻的。俺带你过去,成不成,看你自己的造化。”
一路上,赵二简单跟他说了码头的情况和那批货物的信息。王平安凝神细听,大脑飞速运转,将听到的信息在脑中初步归类整理。这对他来说并不难,前世处理过比这复杂得多的项目文档和客户须求。
赵二带着他找到了一个正在跳脚骂人的小管事。那管事约莫四十岁年纪,面皮焦黄,此刻正对着一堆写得乱七八糟的货单和堆放得乱七八糟的货物大发雷霆。
“赵二!你死哪去了!赶紧找两个机灵点的过来帮忙!这他娘的谁记的帐?老子对不上号了!”管事看到赵二,随即又看到他身后的王平安,眉头一皱,“这谁?细皮嫩肉的,能干啥?”
赵二陪着笑上前:“刘管事,消消气。这小子识字,脑子活泛,是我远房侄子,带来给您帮帮忙,整理一下货单。”
王平安作了个揖,躬身道:“刘叔,小子王平安,常听赵叔提起您。”人情世故这一块,拿捏!
“呃……好小子,象个有学问的。”刘管事倒是有些窘迫了,市井上卖力气的人还不习惯秀才们文邹邹的招呼方式,“不过咱都是粗人,就别用这些了,臊得慌!”
刘管事打量了王平安一番,随手将一叠乱七八糟、字迹潦草的货单塞到他手里,又指了指旁边堆积的货物:“喏,就这些,赶紧给老子——咱对清楚,品类、数量、映射的船号,都理明白了!天黑前搞不定,一文钱没有!”
王平安接过那叠堪比天书的货单,深吸一口气。他没有立刻去翻看货物,而是先找了一块相对平整的木箱坐下,开始快速浏览所有的货单。
简单,21世纪好青年,谁还不会excle表格了!
“啥?因克塞尔?”赵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呃……”王平安挠挠头,“没啥,没啥。”
王平安将货单按照船号、货物品类进行初步分拣。得益于前世处理海量数据和混乱邮件的经验,他很快就在杂乱的信息中找到了规律。
哪些是纺织品,哪些是香料,哪些是南方来的干货,他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创建了一个简单的分类表格。
然后,他站起身,开始清点实物。他没有象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而是按照自己分好的类别,一类一类地核对,遇到不清楚的,还客气地向旁边的力工请教。
刘管事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在一旁焦躁地踱步。但看着王平安不慌不忙,时而翻阅单据,时而清点货物,时而还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写画画,混乱的场面似乎真的在他手下一点点变得清淅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王平安拿着几张重新整理抄录、字迹工整的清单,走到了刘管事面前。
“刘管事,货物已经清点核对完毕。这是按船号和品类重新整理的清单,请您过目。”王平安将清单递上,语气平静。
刘管事接过清单,看着上面清淅罗列的品名、数量、映射船只,一目了然,和他脑子里模糊的印象一对照,基本无误!他脸上的焦躁瞬间被惊喜取代。
“好小子!可以啊!”刘管事用力拍了拍王平安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趔趄,“这么快就弄好了?比之前那几个帐房先生还利索!赵二,你从哪找来这么个宝贝侄子?”
赵二叔憨憨地直笑。
刘管事心情大好,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扔到王平安手里:“喏,这是你的工钱!干得不错!”
接着,他又对赵二说:“去,拿几个新出笼的炊饼来,给这小子垫垫肚子,看把他饿得脸都白了!”
王平安握着手中那一串沉甸甸、还带着体温的铜钱。自己跟芊芊这四五天的口粮有了。王平安知道刘管事多给了,赵二这样的壮力工,一天的工钱也就差不多100-150文。
赵二叔乐呵呵地拿来三个白胖胖、热腾腾的炊饼。王平安接过一个,塞到了刘管事的褡裢里:“刘叔”,感谢今天对小子的照顾!平安谨记在心。”
“小子,以后码头这边要是还有这种整理文书、核对货物的零活,我还找你!”刘管事挥挥手,算是认可了他。
王平安心中一动,他再次道谢,然后小心翼翼地揣好铜钱,叫住行贩买了一包羊肉塞给了赵二,之后几乎是跑着离开了码头。
“这小子,”刘管事掂着褡裢里多出来的三十枚铜钱,“可不简单呀。”
夕阳的馀晖洒在汴河上,映出粼粼金光。王平安脚步轻快,虽然身体依旧疲惫,但心里却松快了不少。
他回到那个破旧的小院,王平安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扬了扬手里热乎乎的炊饼,放下米袋,对着迎上来的妹妹,露出了一个璨烂的笑容:“芊芊!开饭啦!今天,管饱!”
早已等得心焦的王芊芊像只小燕子般飞扑过来,看到哥哥手里那实实在在、散发着诱人麦香的食物,大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随即又蒙上了一层水汽。
“哥!你……你真的赚到钱了?”她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斗。
“那当然!”王平安挺了挺其实并没多厚的胸膛,颇有几分得意,“你哥我出马,一个顶俩!赶紧的,进屋,趁热吃!”
兄妹俩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就在屋里那张歪歪扭扭的矮桌旁,一人捧着一个炊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这次的炊饼,滋味似乎格外不同。麦粉的香甜在口腔里弥漫,扎实的口感填充着空虚的胃囊,每一口都让人觉得无比踏实和幸福。
王芊芊吃得尤其小心,小口小口地咬着,细细地咀嚼,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连掉在桌上的饼渣都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吃掉。
王平安看着妹妹这副样子,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满足。他把自己那个炊饼掰开,将明显大的一半塞到妹妹手里:“慢点吃,别噎着,都是你的。”
“哥,你也吃!”王芊芊想把大块的推回来。
“哥哥不饿。”王平安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看,饱着呢!”
“芊芊乖的话,还有惊喜哟!”王平安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用箬竹叶包着的饴糖。
“哇,饴糖。”芊芊迫不及待的拆开,贪婪地放入嘴中,之后又递给王平安,“哥哥吃。”爹娘去世后,家中的所剩不多的家产被族叔接管,只供给勉强果腹的黍米,到后来,黍米也断了。
“哥哥不吃,哥哥答应你,以后呀,咱们芊芊天天都能吃上饴糖!”
“天天能吃上饴糖,那芊芊得多幸福呀!”王芊芊高兴地转了一圈,饴糖的甘甜,就是她觉得最大的幸福。
一顿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晚餐,却让这个破败的小院里,充满了久违的温馨与生活气息。吃饱了的王芊芊,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红润,话也多了起来,叽叽喳喳地问着哥哥在码头的见闻。
“砰、砰、砰。”
这么晚了,谁还会上门?
“平安侄儿在家吗?”
王平安让芊芊回屋,踱步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绸缎长衫、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男子。
“二叔。”王平安躬身问好。
一抬眼,穿着褐色短衫的孙三儿正跟在中年男子身后。
“天使投资人”这不是来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