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王子成婚后,狼王国的日子像浸在蜜里的浆果,慢慢沉淀出安稳的甜。
林间的浆果仍旧一茬茬成熟;
猪老板的包子铺照旧开在广场角落,木头招牌被风刮得吱呀响,柜台上总摆着刚出炉的包子,香气能飘出半条街;
狐狸们赶着木头小车送货,车轱辘碾过石板路,“咕噜咕噜”的声音里都带着轻快——那场荒唐的战争早已象被雨水冲刷过的血迹,在新冒头的青草下淡得看不见了。
灰鼠古鲁特和他的伙伴们还是老样子,在王国里疯玩,偶尔路过格沃夫待的地方,会扯着嗓子喊:“格沃夫!下来踢松果啊!”
可格沃夫多半只是探出个脑袋,摆摆手算是回应。
不知从何时起,他象换了个性子,不再掺和那些热闹。
总爱一个人待着:要么缩在自己那间堆满旧书的小屋里,窗台上晒着风干的浆果,书页翻动的声音比谁说话都亲;
要么躺在老树最高的枝桠上,腿搭在另一根树枝上,看云飘过山谷时变幻的型状;
更多时候,他在写小人书——写着让人心里发堵的悲剧。
这天午后,阳光暖得象裹了层棉花,格沃夫正躺在老橡树最高的那根枝桠上。
树影通过叶隙落在他脸上,明明暗暗地晃,手里攥着本刚写完的小人书,封面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字:罗密欧与朱丽叶。
最后一页的墨迹还没干透:
劳伦斯神父:别再问了,巡逻的人就要来了。快走,好朱丽叶,我可不敢再耽搁了。
朱丽叶:你快走吧,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劳伦斯神父下)
朱丽叶:这是什么?一只杯子,握在我爱人的手里?
我明白了,他是饮毒而亡的。
好狠心的毒药!竟被他一饮而尽,连一滴都没留给我,好让我追随他而去?我要吻吻他的嘴唇。
或许唇上还残留着些许毒药,
能让我服下这“解药”,随他同去。
(亲吻罗密欧)
你的嘴唇还是热的!
(远处传来巡丁队长的声音:孩子,领路,往哪边走?)
朱丽叶:怎么,有动静?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哦,这把合用的匕首!
(拿起罗密欧的匕首)
这才是你该待的剑鞘。
(举剑自刎)
你就留在这里锈蚀吧,让我就此死去。
(扑倒在罗密欧身上死去)
“啧。”格沃夫把羽毛笔往旁边一扔,笔杆砸在树杈上,滚了两圈卡在树皮缝里。
他把小人书往脸上一盖,书页边缘的毛边蹭得脸颊有点痒。
阳光通过薄薄的纸页,在眼皮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暖融融的,倒真有几分闲云野鹤的惬意。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刚才写下“双双赴死”那行字时,指节捏得有多紧,心里却莫名地透着股痛快——让那些整天盼着“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家伙们瞧瞧,童话哪有那么多圆满?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掀开脸上的小人书,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树枝被压得“咯吱”作响,象是在抗议。
“写完了!”
他低头拍了拍书页上的褶皱,指尖划过“朱丽叶自刎”,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兴奋,
“现在就去投稿!让大哥出书,多多的出书。
这次倒要看看,这些浸在蜜里的家伙们,看到结局不哭出声才怪!”
说完,他把小人书卷成筒,夹在骼膊底下,利落地从树枝上滑下来。
虽然变成人形,但他的动作还是那么敏捷,象片掠过树影的风。
可刚落到地面,脚下突然一滑——象是踩中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砰”地摔在草地上,屁股着地的地方疼得发麻,小人书也飞出去好几页,散落在蒲公英丛里。
“谁干的?!”格沃夫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头发上的毛都炸成了蓬松的球,低头瞪着罪魁祸首。
那是个透明的玻璃瓶,瓶身磨得有点磨砂质感,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里面装着一团绿色的烟雾,像被困住的活物,一会儿聚成个模糊的小拳头,一会儿又散开成缕,在瓶壁上撞来撞去。
瓶口被个粗笨的木塞堵得死死的,塞子上还缠着三圈麻绳,打了个死结,一看就知道是怕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这瓶子哪来的?
格沃夫皱起眉,还没做什么,耳边却突然响起个声音。
那声音轻得象羽毛落地,带着点飘忽的颤斗,象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象是贴着耳朵在说
“求求你……救救我,打开这个瓶子!”
格沃夫的动作猛地顿住,耳朵尖警剔地竖了起来。
他飞快地环顾四周:空荡荡的草地上,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蒲公英的种子打着旋儿飘,连只路过的兔子都没有。
不会是遇见瓶子里的魔鬼了吧?
他想起前世听过的童话——
据说是一个被困在瓶子里好多年的魔鬼,非常的呆傻。
格沃夫蹲下身,眯着眼凑近玻璃瓶。
里面的绿色烟雾象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翻涌得更厉害了,撞得瓶身“嗡嗡”轻颤,象有只急着出来的小兽在里面蹦跶。
真让我碰上了?格沃夫想着。
那声音又响起来,比刚才清淅了些,带着浓浓的哀求,尾音都在发颤
“我被困了一千年了……只要你打开瓶子,我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只要你打开瓶子,哪怕只开一道缝,让我透口气……
财富?我能让你家门口堆起比山还高的金币,每一枚都刻着永不褪色的花纹;
权力?让国王亲手为你递上权杖,让万里疆域的人都听你号令;
永生?我可以把你的名字绣在时光的衣角,让你看着江河改道、星辰移位,永远不会老去……”
绿雾贴在瓶壁上,像只被雨淋湿的鸟,声音发颤
“什么都可以……真的……我只求你别再让我书着玻璃上的划痕过日子了,哪怕让我看一眼今天的月亮也好啊……”